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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八章 坚壁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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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狮子湾的伤兵围在黄胜宵旁边,看他把茶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怎么样黄勇,好喝吗,啥味的?”
    黄胜宵的表情古怪,头回喝这金贵东西,味道腥还古怪,但他又不愿表现出来,便点着头道:“还行,活血了。”
    其实酒的作用比较大,顺便补点钙。
    但它对这个时代的人确实有效,因为寻常军兵百姓的食谱决定了,他们普遍缺少各种维生素和微量元素。
    简单来说,几百年后的人喝点河里的水,可能会结石。
    但在这个大灾之年,可能会造成补钙的效果。
    他们的身体啥都缺。
    辎重哨的哨长承运是老抠门儿,尽管任权儿送来的东西量挺大,但那是照着刘二爷一个人用的量。
    如果把那些东西分摊到所有伤兵乃至整个狮子营,东西并不多。
    承运还想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呢,何况这么金贵稀罕的东西。
    所以他并没有让医匠把东西都分配下去,而且在伤兵营里选出几个人,依照功勋,有资格尝尝。
    其他人就没这福气了。
    这事承运也跟刘狮子说了,刘承宗觉得老弟角度非常独特,把这些东西搞成了有象征意义的荣誉福利。
    刘承宗觉得以后这些抢来的东西也有用处了。
    可惜每个久居之地,否则还能修个库房,专门存放赏赐功臣的东西。
    不过……功臣?
    刘承宗总觉得现在提这个词,好像有点不对。
    宋守真写文章的水平一言难尽,反正能看出来,确实是个乐户。
    不过这无非也就是个识字的稿子,刘承宗并不需要照着读,只需要给伤兵把事情讲清楚就行了。
    他在伤病营上课那天,营地里哭声一片。
    即使成了朝廷的反贼,这些曾经的边军们依然满腹委屈,有人哭着问他:“朝廷为啥要挪用我们的军饷?”
    其实谁都知道答案,刘承宗的答案也只是比东事糜烂更深一点而已。
    得益于刘老爷做过税官,他花了将近半个时辰,给军士们把朝廷在陕西收上的夏税秋粮,用途一一说明。
    不过他也只是选择性地说,毕竟出发点是输出仇恨,将敌意直指朝廷上下其手的官吏与宗室,连带着还有最终敌人东虏。
    实际上现在朝廷的亏空,已经不是宗室这份钱所能弥补的了。
    就算崇祯现在把宗室都杀了,把王庄田地全部拿回来,而且在这过程中都没有贪腐,都还是平不了账。
    不过这样的解释,对狮子营伤兵来说已经足够了。
    他们并不在乎崇祯皇帝的朝廷有多少需要花钱的地方,皇帝缺的是几百万两的大钱。
    朝廷没这笔钱,朝廷还在。
    只想知道皇帝为啥要放任朝廷挪用他们每月五钱的小钱。
    他们没这点钱,家破人亡。
    刘承宗告诉他们了:“因为我们没用啊,给我一两我能给朝廷戍边,给我五钱我还能戍边。”
    “终于他们一钱都不给我了,我还能为那点口粮给朝廷戍边呢,那朝廷还为啥给我钱啊?”
    刘狮子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后来我想明白了,朝廷就算没那么多钱,也一定要把所有钱往辽镇堆,为啥?谁知道为啥?”
    众伤兵鸦雀无声,有个胆大的宁夏兵道:“辽镇离北京近!”
    刘承宗对这个宁夏兵有印象,这是个保定人,从前是贺虎臣的伙兵,他抬手一脸赞赏道:“说得对,辽镇离北京近,但不全面,不然为啥朝廷敢欠蓟镇饷呢?”
    “我告诉你们。”
    刘承宗的笑容里透着狠意:“因为你朱家皇帝敢欠辽军仨月饷,第四个月他们就敢去拜东兵的大汗。”
    伤兵们在发笑,被刘承宗打断:“这不好笑啊!辽民,他们跟榆林宣大的百姓有啥不一样?那打了二十多年仗了,前线一退再退,家乡早落于敌手。”
    “现在还在前线给朝廷打仗的那帮人,三旬往上的老兵老将,多少人都生在沈阳啊,他们家呢?家人被敌人俘虏豢养,自己在前线打仗,就这都不投降。”
    “都是汉人但凡有条活路走,哪个愿意拜大汗?”
    跟陕西三边的兵说后金,他们没啥感触,可要说大汗,他们脑子里想到的都是北虏,一下子国仇家恨就涌上脑子。
    刘承宗也被情绪左右了。
    他本来是想非常理智的跟伤兵们分析,可说着说着就越说越气。
    因为哪怕他明白,明白大规模欠饷是怎么发生的,来龙去脉都很清楚。
    其实就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自万历年三场耗费颇多的大仗开始,那会军饷就有点跟不上,但问题不大。
    后来财政也没变好,反而越来越坏,到了天启年修了三大殿,反正九边老革也不闹腾,就再拿一点过去。
    赶上东事渐繁要修堡子,就再挪点过去。
    一点一点,边军们就像锅里的青蛙,一开始觉得没事不想跳出来,等到想跳的时候发现他妈的锅盖焊死了。
    刘承宗很清楚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但他依然有困惑。
    他自问自答:“是谁给这朝廷如此大的胆量,敢不给军队发饷?是我们,我们这些朝生夕死的边军人人有份,是我们这些军人自己给的!”
    “以后这样的事情不会有了,因为有我,有你们,你们能把性命搁在跟北虏血战的战场上,能不能用性命让他们知道拖欠军饷的下场?”
    “能!”
    伤兵们群情激愤鼓掌高呼,一根根拐杖与拳头举向天空,人们的怒火在河湾谷底中回荡。
    吼声吓得刘老爷和杨先生从山上急匆匆赶回,他们还以为狮子营的伤兵要出军打仗了。
    韩家兄弟怒发冲冠,樊三郎紧攥赏功牌眼含热泪跳得最欢,她在为死去的樊三郎鸣不平。
    宋守真被情绪感染,也跟着高呼,喊了几句却发现旁边任权儿对此无动于衷,端坐营地边角,堪称人间大清醒。
    他问道:“任将军,你也是军人,咋没反应呢?”
    任权儿也不知道,他挠挠脸也很疑惑。
    索性就不去想,只说:“该有个画师,把这画下来,就叫将军,将和军。”
    等刘承宗从伤病营走出,任权儿才跟上去,跟了半天才扭扭捏捏道:“长官,你,哎呀,怎么说呢……你给我发份饷呗?”
    刘承宗也没多想,以为任权儿是没钱花了,便笑道:“咋了,千户俸禄不够你花?你想要多少?”
    “不是,我有钱,就是,唉。”
    任权儿顿了顿,思索着组织了好一会语言,才道:“就是看别人都那样,我也想知道领军饷是啥感觉。”
    刘承宗愣住,片刻后明白了。
    任权儿跟边军不一样,边军是被欠饷,任权儿是压根就没领过军饷。
    他就没有过军饷,军户过得有好有坏,家里人多的、打仗立功的、世袭军官,都过得不错。
    但是像任权儿这种家里没人,吃穿用度都靠军屯田,根本不知道被欠饷是啥感觉。
    和他的出身经历比较起来,就连被欠饷都是一种幸福。
    “对了长官,杨将军派人回来了一趟,没找到你,就找上我,然后回去复命了。”
    任权儿说罢,刘承宗问道:“杨指挥使?”
    “对。”
    刘承宗笑问:“他在北京过得怎么样?我上个月看邸报,说他立功领了皇帝二十两银子。”
    “确实立功了,不过去向还不知道,他想回陕西,但吴总兵建议山海关把他留下。”
    任权儿说着肃容道:“朝廷让他招募民夫,别人都招三五百人,王自用给他招了两万人。”
    两万人?
    刘承宗充满感慨啊。
    这就是给朝廷干活的好处,可惜他摊上个干啥啥不行的倒霉朝廷。
    但凡朝廷运转正常、人心也正常,正经做事的人能得到升迁,多舒服?
    什么叫幸福?
    招募两万人,不需要考虑兵粮就叫幸福!
    刘承宗心想,我要是有够两万人吃一年的粮,啥事都不用干,今天,今天就起兵去榆林。
    “他这么大本事,还用回陕西?陕西哪儿能搁得下他?”
    “长官,他这其实算不上立功。”任权儿的表情复杂:“我问了问,他给朝廷招了两万人,设立八个营,有漕工罗教子弟、有信黄天道的、还有闻香教的。”
    刘承宗一听就瞪眼了,这都啥啊?
    罗教和白莲教,都不是正宗佛门,但它们是世间影响力最大的教派。
    罗教比较温和,很多佛教徒也把罗教当作佛门教派,如今影响到最大的漕工子弟,属于是民间互助社团,后来其中一支形成了青帮。
    白莲教因为是大明官方定下的邪教,所以其分支众多,黄天道和闻香教,都是它的分支。
    这黄天道和三国时的黄巾起义没关系,刘承宗对这个比较清楚,因为黄天道是嘉靖时期万全都司的边兵创立的。
    那边兵名叫李宾,从军后驻守野狐狸,战争中被射瞎一只眼,退伍后信过无为教,也就是罗教,‘真空家乡、无生父母’就是无为教的八字真诀。
    后来李宾创立了黄天道,因为伤了眼睛,号虎眼禅师。
    因为嘉靖有道君皇帝,所以地方上各种教派繁多,虎眼禅师创立的黄天道也是外佛内道,还兼容了儒家的一些东西。
    至于闻香教,教派不重要、信仰也不重要,以引导术躲避朝廷对邪教的追查,一般不高聚会传道,聚会就是专业的扯旗造反。
    所以杨彦昌要是敢给他招来这种人物,他能直接让任权儿把杨彦昌软禁到死。
    任权儿道:“吴自勉看出他不对劲,不想让他回陕西,但他让人送来个很重要的消息,朝廷好像有意调关宁军入关平叛。”
    别的消息对他们都不重要,但这个消息就很有影响了。
    “关宁军入关平叛?”
    这和刘承宗想的不一样,他一直以为自己要应付的将会是两省联兵讨伐,没想到朝廷会准备把驻防关外的关宁军调进来。
    刘承宗抬手在发巾上动了动:“关宁啊……这消息很重要,我得找找手下的关宁军了。”
    狮子营有关宁老兵。
    其实要不是刘狮子生得晚、投军晚,他也能去关宁防线浪一波。
    最早在天启年间,孙承宗就调了九边及腹里各地善战之军充实关宁防线。
    其中包括山西宣大两镇,陕西延绥、固原、宁夏三镇,总兵以下游击以上,各级将官的家丁选锋。
    西军五镇出兵过万,填进关宁防线。
    除了他们,还有川军湖广的土司军、浙兵及京营。
    相当于上万人的军官团,在京师以东招募新兵,组建成军。
    李卑就是那会去的关宁。
    所以狮子营对关宁军谈不上绝对陌生。
    正因为并不陌生,刘承宗才更为慎重,调入关内的部队一定是跟东虏见仗还打得不错,才会被调回来。
    倘若是在东边屡战屡败的部队,那也不用往西边折腾了。
    这么想着刘承宗突然乐了。
    任权儿很慎重地问道:“长官为何发笑?”
    “我在想啊,这王自用,他要是跟关宁军一起调回陕西,会是啥光景?”
    得到白莲教加成的关宁军战斗力能更上一层么?
    说笑归说笑,刘承宗内心依然非常忌惮,对任权儿道:“走,去找承运。”
    陕西山西的官军,刘承宗并不怕,只担心被包围、夹击、合围这种,被官军以众击寡的情况。
    但关宁军,是更强大的敌人。
    兵器甲胄军事战术,没啥差别,但那帮人月饷一两四钱,这就很不好对付了。
    承运正在辎重营检查物资储备,见刘承宗直着朝他过来,便放下手里的活,问道:“哥,咋了?”
    “杨指挥使派人送了个信,说朝廷打算调关宁军来平叛,我估计会先进山西再进陕西。”
    “调东边的部队来西边平叛,不必顾忌乡土之情。”承运对关宁军没啥了解,直接就找到了问题的重点,道:“哥你说吧,我该干点啥?”
    “派人在延安府活动活动,从延川到南边,有余粮愿意动动的百姓,都拉到狮子湾来开垦,不愿意动的,就让他们知道客军平叛的影响,争取……”
    刘承宗抬起一只手:“争取让官军进延安府,就找不到一把面,坚壁清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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