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回
从姜氏身边的珊瑚口中得知,主母于郡主出征后不久便去了。
郡主出征之前看到母亲似乎大有好转,其实是她服了护心丸之故。那是侯爷出征前留给她的,本有五颗,夫人仅留了两颗。
夫人嗅觉敏锐,察觉郡主以血为引煎药,每每夜深自责垂泪。
父母之爱子,人之本也,甘愿为之付出一切;子女以血肉为药,虽至善却非至孝。须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今日她以血为药引,他日是否要割肉侍母?
“珊瑚啊,原来孩子越孝顺,做娘.的越心疼。”姜氏感怀微笑。
珊瑚在一旁伤心欲绝,无语凝噎。
“珊瑚啊,今夜我看到侯爷星落,活不成了。可惜啊,昭儿还是没赶上……”
珊瑚、琥珀和玳瑁伏侍在侧,默默垂泪。
“珊瑚啊,扶我出去看看,好久没晒过日头了。”虽是白天,明明外边的天阴沉沉的,姜氏却一脸神往。
三位婢女没多说什么,小心翼翼地扶她坐上郡主让人改良过的木轮椅,推出院子。姜氏手搁额头,朝灰蒙蒙的天空看了良久,忽而回眸朝三人莞尔一笑:
“珊瑚啊,琥珀,玳瑁,还有珍珠,辛苦你们了……”
但是,日光在云端之上召唤,她要回去了。
“告诉昭儿,阿娘会在天上看着她……”不怕,阿娘在呢。
珊瑚三人泪洒当场,一同稽首。
不消片刻,在三位婢女的陪伴之下,姜夫人在轮椅上溘然而逝……
夫人走后,府里下了死命令不许外传,但不知为何还是让陛下知晓,派人把侯府由内至外守得严严密密。
太子凤丘在宫里召见了侯世子,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为了不干扰元昭在阵前的发挥。
要知道,她此番西行一是为了救兄长,二是为了护送父亲的灵柩回朝。在捷报未传回京城之前,让她知道自己的母亲也去世了,远在晋西的她情何以堪?
是赶回来,还是继续去救父兄?弄不好,侯府一门三杰全栽那儿了。
侯世子明理,知太子所言非虚,承诺全力配合。但请皇室出面向桑兰王子兰木奇求取药方子,保住嫡母的遗容不腐不朽,好让嫡妹归来时能见她母亲一面。
兰木奇什么都没问,二话不说就给了。
巧的是,侯爷灵柩归来,后人瞻仰遗容时发现父亲的遗体也是不腐无异味,隐有药香。那是朱寿的功劳,用他的独门秘方,季五称那是主公广结善缘之故。
那秘方非毒圣、药王庄的手法,若要深究,除非对季五等亲随严刑拷问。
但没必要,世间奇人异士无数,定远侯交游广阔,认识几位何罪之有?没必要小题大做让有功之臣寒心。就算要做,大可以在将来翻旧帐,但目前不行。
定远侯戎马一生,历经北苍、武楚辅佐三代君主,功业彪炳无人能及,乃国之柱石!
鉴及此,朝廷追封其为定国公,爵位世袭罔替;追封定远侯夫人姜氏为一等国公夫人,合葬北月氏族墓冢。
由生至死皆为正室,乃皇家给姜氏的体面。
皇恩昭昭,告之于天。诏之于民,举国同哀。停灵期间,陆续有列国使臣、质子前来吊唁。大齐使臣也来了,国公府上下无人阻拦,任其入府上香叩头。
有人诚心诚意吊唁,有人怀着一半诚心一半试探,想见一见传说中的“将星”。见她在一旁跪姿端正,面无表情,目无哀色,如同雕塑,让人莫名生畏。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威莫过于无形。
德者至柔,道者如丘,将者无情决胜千里;跪于茫茫人群,不怒而威的气势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少年,已崭露头角,他日又是一枚大煞星。
为自己国家的将士们伤怀不已,列国使臣面露凄色,毕恭毕敬地向其作揖行礼,黯然离去。
……
眼前人来人往,耳边嗡嗡不断。人人苦劝双亲亡,须哭喊。她置若罔闻,视而不见。梦里是她死于双亲前,谁知人生难料,现实与梦如铜镜的正反两面。
谈不上哪样好,人生八苦难自主,俱无常。生有何欢,死有何哀?换一副躯壳而已。
梦里的她死后,一直在生者身边流连不去。不停地安慰家人无需悲伤,她仍有灵识,仍在跟前……焉知爹娘非如是?
或许上苍见她累世让双方吃尽苦头,今生让她也尝一尝死别的滋味。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相比,她身为人女,顶多伤怀,哪懂为人父母的丧子之痛?
这么一想,她哪里还哭得出来?心态淡然。
即使在出殡的前夜,迎来圣驾,看着姑父陛下在内监的搀扶之下踏入灵堂,听着他抚棺大哭,悲呼不止:
“阿彦啊——”
她依旧无动于衷,跪伏接驾,泰然处之。直到姑父陛下站到她跟前,蹲下扶她跪直了,情深意切:
“昭儿,不想哭就不哭,你爹向来不拘小节,你亦可随心所欲。昭儿呀,驿站刺杀非姑父所为。虽然你姓北月,但姑父并不想你死啊!尤其在你爹面前……”
他吩咐那泼才替朝廷寻找练武的好苗子,多训练有用之才。结果不知对方发什么疯,居然跑去暗算元昭。
无论对方是何等高手,不听朝廷使唤,死不足惜!
姑父的话让元昭悲从中来,一行清泪顺沿脸颊落下。看得丰元帝鼻子发酸,越发伤感,温声安抚:
“哭吧哭吧,姑父准你守丧三年,报恩尽孝。”
包括原本的侯世子,如今的国公爷北月邕,辞去守藏室的差事回府里守孝。不用远行,北月氏的老家就在城郊,在坟前守丧的有嫡女元昭一人足矣。
因她与父母相处的时日最短,让她去,既全了阿彦夫妇的心愿,也全了她的一番孝心。
倘若觉得孤独,可让府里的庶母、庶姊一同前往。
元昭感激涕零,伏首谢恩,等圣驾离开才起身,面容平静。
……
丰元十五年十二月,出殡那日,正阳巷的所有门户大开,人们出门跪送。城中百姓勿论亲疏要么一身孝衣,要么一方孝巾,引路纸钱漫天抛洒,举目哀戚。
一代名将告别时代,化为一抔黄土供后人追思缅怀。
许多饱学之士认为列国的形势有所变化,跃跃欲试登高台。雄心勃勃,选择合适的国度一展抱负,书写属于自己的时代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