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惜怔怔的望着奶奶的脸，那满是褶皱的脸，双眼深深的陷进去，李惜甚至可以看见奶奶年轻时的模样，肯定和姑姑一个样子。
    奶奶为李家养活三个儿子一个女人，从大好时光里就开始守寡，那骨子里的坚韧非常人可比，对李家的忠诚亦无需再多言。
    李惜重重的点头，“李惜知错。”
    奶奶听到此言，松了口气，身体也随之垮了下来，爸爸妈妈忙扶住她。
    “知道错了就好，今天闹了一天了，回去早点睡觉吧。”
    奶奶身体因为之前大病初愈，本来就没好利索，加上大怒又是跪的，此刻起来不免踉跄了好几下。
    李惜忙要去扶，却因为突然的起身，脑子一阵晕眩，差点站都站不稳，爸爸妈妈正扶着奶奶，大爷远在中堂门前，李惜不禁皱眉，这要是一摔下去，奶奶该要担心自责了。
    李惜猛的闭上眼，咬住自己的舌头，总算定了神，站定了下来。
    顾不上舌尖传来的阵痛，李惜依旧伸手去扶奶奶，奶奶却没给她机会，伸出去的手落在了半空。
    “没事，不用扶我，星玲，你们去休息吧，给惜惜好好洗洗，上点药，早点睡吧。”奶奶说完就佝偻着身子，扶着拐杖慢慢的回了房间，在昏黄的灯光里，孤寂的背影里丝毫看不出刚才那锐利的眼神里迫人的气势。
    李惜觉得双眼涩涩的发疼。
    “惜惜，来，妈妈抱，哎哟，怎么血都流到眼睛里去了。”快快快，快回屋去洗。
    说一点儿不怪奶奶是假的，妈妈一路上不免小声的碎碎念，爸爸沉吟了一会儿，也似感同。
    “妈没接受过什么教育，祖宗家法就是本，这次虽然罚惜惜罚的重了，但是妈肯定也不会故意不让惜惜好过，以后让妈少带点惜惜就好了，妈也可以少操点心。”
    “看到惜惜这样，我的心都要碎了，惜惜长这么大我从来没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头，而且惜惜比起宣辉家的不知道听话多少倍，妈怎么这么狠的下心，真是……”
    李惜低着头没说话，任凭爸爸妈妈给她洗净，她知道妈妈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无非就是寡妇‘心里活动’与常人不同罢了。
    当着李惜的面，妈妈自然不会说什么。
    妈妈将就着热水的毛巾又拧了一把，边给惜惜擦着额头又轻吹着，“你让妈少带惜惜，那你不要去打牌了，家里的事你得多帮衬着些。”
    爸爸轻哼了声，跟女人谈事就是麻烦，好端端的一下子就偏题了，“这都怪那个女人，要不是她，家里也不会弄的鸡飞狗跳的，以后我们李家算是和这家结仇了，哼。”
    爸爸骂了几句，还不过瘾，又去饭桌上喝了几杯，还叫了已经回去的大爷过来一起喝……
    妈妈叹了口气，真是拿爸爸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是妈拿出刚才教训惜惜的气势来骂一骂爸爸，也罚他跪一顿祠堂说不定爸爸也不会这样子，说到底还是惜惜年纪小。
    不过，好在惜惜年纪小，一切的事都还来得及纠正。
    “惜惜，刚才很疼吧，你不要怪奶奶，奶奶也是为了你好，要不然，你看你爸爸那样子，一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不同，你将来一定要过好日子，不要像妈妈一样，一辈子就是劳碌命了。”
    妈妈神情悲悯语气无奈，李惜小时候最怕听到妈妈用这种语气说话。
    “妈妈，不会的。”不会的，这一辈子我会好好护着你们，这样的事再也不会发生，只是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妈妈在月光下微笑，响亮的应了声好。
    顺着声音将李惜抱了起来，也不知道李惜说的不会是不会怪奶奶，还是不会一辈子就是这样了。
    听到儿女的保证，做妈妈的总是开心且欣慰的。
    “惜惜今晚还要一个人睡吗？”
    李惜点头。
    “好，那惜惜早点睡，妈妈去把桌子收拾一下，你爸和大爷估计还有的喝，我去把菜热一下，免得吃下肚去明天又要折腾。”
    “妈妈，你也早点睡。”
    “好，惜惜乖。”
    妈妈轻抚着李惜的背，又给李惜盖了床薄被，才走出来，随着木门的打开，爸爸和大爷正在谈论车子的声音传进来，不过一瞬，又被掩去。
    李惜闭上眼，眼前却是走马灯似的乱糟糟。
    一会儿是她离开她家时，爸爸厉声喝斥，“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一会儿是妈妈低低的哭泣声，“惜惜，你可是想清楚了？你不后悔？其实，爸爸妈妈……”
    小舅舅、段承玉、听白、安容，一张张脸在惜惜的眼前晃过。
    然后是她一个人躺在医院里……
    李惜将眼闭的更紧。
    四年了，已经四年了。
    她意识到自己又做错了一件事。
    随后，一夜寂静无声。
    再睁眼时，天色将明，门前的月季花上还沾着露水，晨风吹来，带走李惜额间丝丝痛楚，走起路来脚步都不免轻快了些。
    “细娘，早上好。”“大娘，早上好。”“圆圆哥，早上好呀。”“……”
    回应她的是更为热烈的招呼声。
    “惜惜啊，怎么今天起的这么早啊，这么早就起来帮你妈妈干活啊？”
    “惜惜真是懂事啊，我这里有一盒百雀羚雪花膏，你拿去擦擦，免得落下疤痕。”
    细娘喜欢这些东西，家里的姐妹也常送来，细娘也常招呼李惜用，李惜接过来看，上面带着老上海的风味，在这个时候可是时髦的紧。
    “谢谢细娘，我妈说我年纪小，用不着这些，以后长开了就没事了。”
    似乎这话妈妈经常说，李惜低头笑了笑，又说，“细娘，我只是破了点皮，不会留疤的，你看，都结痂了。”
    李惜踮起脚尖凑到细娘跟前，让她看，细娘笑着她的脑袋，看的认真。
    “嗯……是结痂了，那你这几天不要去碰，痒也不要去抓，记住没，女孩子要是留疤以后可不好看。”
    “知道了，细娘，我妈叫我去菜园里摘菜，我先去啦，细娘大娘你们要不要摘，我给你们一起摘回来啊？”
    “不用不用，你大爷他去了，等会儿就回来了，待会儿你来我家抓一把长豆角，好吃的。”
    “欸，好咧~”
    李惜清亮的嗓音应着，美好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