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驰骋之风(二)
三分钟后。
埃修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随手将几枚箭簇丢进密集的草中,在他逐渐清晰起来的视线里,最后残存的三名迦图骑手正仓皇地消失在茫茫的草原中。他遗憾地摇摇头,从肩膀上拔出一根扎进肉里的箭矢。没能全灭这伙迦图骑手有些出乎埃修的意料,其实也有他准备不足的因素在里面,若是马鞍上能挂着几袋飞刀,歼灭这十三个人根本不需要五分钟那么久。不过迦图人的机动性确实不同凡响,发现近身战斗不是埃修对手立刻拉开距离用弓箭周旋,而被埃修徒手接箭、掷杀数人后便立刻调转马头四散奔逃,须臾间便让埃修放弃了追击的念头。不过埃修的目的本来就不是全灭这批迦图骑手——他此时已经将自己的猎物踏在脚下。埃修弯下腰,将那对考究的金属肩甲从对方身上摘了下来。那名迦图骑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最心爱的装备成为埃修的战利品,却没法反抗,甚至连挣扎一下都是奢望,只能发出徒劳的吼叫。
“你是哪个部落的?”埃修一边问,一边用手指慢慢摩挲过肩甲光滑的表面。他才一接触便知不凡,分明是金属的材质,却意外轻盈,托在手上几乎感觉不出什么重量。埃修稍微往手上施加力道,指尖立刻感觉到了强韧的阻力。这副肩甲无论是材料亦或是工艺都不曾在潘德大陆上流通,考虑到迦图与东部大森林的“紧密关系”,它最开始很有可能属于一位诺多精灵,说不定他/她的地位还不低。
那名迦图骑手并未回答埃修的询问,只是不停用迦图方言与潘德通用语交替发出不堪入耳的咒骂。埃修皱了皱眉,稍稍抬脚,骑手立刻翻身滚开,顺手从地上抓了一把马刀,站起身就朝埃修劈过来。埃修有心测试肩甲的防护性能,不闪不避,抬起手将肩甲的正面迎向刀锋。
马刀斩落在肩甲上,将埃修的手腕压得微微一沉,而后刀刃沿着表面凸起的弧度在藤蔓与枝叶的花纹间切出一条浅浅的凹痕,最后自侧面滑开,刀痕随即复原如初。埃修满意地点了点头,横起一肘将迦图骑手击倒在地,一脚踢开马刀,再度踏住对方胸口:“你是迦图哪个部落的?”
骑手咬着牙,举起手掏向埃修裆部,埃修后跳一步避开,骑手刚想趁机爬起,却被埃修脚尖勾倒,就连身体也被挑翻了一百八十度。他第二次满怀愤懑的反抗以被埃修踩住后背告终,但骑手仍未放弃尝试,双手死死抵住地面想支撑起自己,然而埃修只是稍一使劲,他的身躯便没进浅草里,甚至半边脸颊都沉陷入泥土中。
“最后问你一遍,”埃修将狼斧搭在骑手的脖颈上,锋锐的斧刃在皮肉上压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感受到脖子上带着威胁意味的痛楚,骑手发出一声低沉的哀嚎,挣扎的幅度有所减弱。“最后一次,你隶属于哪个部落?”
“潘德猪,你杀了我再告诉你!”
埃修猜他可能是想说“你杀了我也不告诉你”,当然也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在挑衅,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抬起狼斧,退了两步。“你走吧。”
迦图骑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迟疑地站起身,在草地上摸索到了自己的马刀,但他已经意识到自己与埃修之间的差距,明智地垂下刀尖,随后吹出一声响亮的口哨,先前被惊走的坐骑在听到主人的呼唤以后折返。整个过程埃修都只是袖手旁观,看起来放他离去并不是一句虚言。可是为何会突然对自己网开一面?这个胆敢孤身深入迦图草原的潘德人以凌厉的手段证明了他的强大。骑手最先被埃修从马背上踹翻下来,那时他还未意识到自己的宝贝肩甲正是他得以幸存的理由,也正因如此骑手完整地目睹了一场一边倒的屠杀。对方仿佛鬼魅一般在马背与马背间纵跃,而每次必有一个头颅随他起落。己方最后一人才后知后觉地举起武器斧刃便从头顶劈落、另一个部落反应过来后倒是有自知之明,立刻纵马拉开距离,企图以弓箭周旋。然而他们也只来得及射出一箭,还未来得及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头颅便被先前射出的箭矢所贯穿。
骑手失魂落魄地跨过同伴的尸体,准备跨上马鞍时最后看了埃修一眼。埃修正面无表情地看向这里。从那冷漠的视线中骑手终于意识到对方放自己一条生路的用意,他踏在半空中的左脚放了下来,决然地怒吼一声,转头朝埃修做出一个粗鄙的手势,随后一刀捅死了自己的坐骑,拔出来时刀刃顺势在自己喉咙上抹过,因为用力过猛,半截刀身深深地嵌进他的颈骨中,几乎将他枭首。骑手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而后一头栽倒。
“……”埃修默默地翻身上马,将肩甲穿戴齐整,在草原上漫无目的地游荡,没走多久他远远地又看到一队迦图骑手正气势汹汹地朝他接近。不知道他们当中的幸存者是否还会跟先前那人一般刚烈。埃修默默地想,挥手拨开几根射过来的箭矢,果断地冲了上去。
深夜,波因布鲁。
露西安娜跟着布罗谢特来到礼堂门前,莫名地有些紧张,不知道布罗谢特在这个时间把自己带到礼堂有何用意。四下一片寂静,只有火把枯燥燃烧的声音。露西安娜轻轻地揉着自己被寒风冻得僵硬的脸颊,偷偷地瞄了一眼布罗谢特,后者已经蓄起稀疏白须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肃神情。一只手揣进怀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把这个戴上吧。”他把一副面具递到露西安娜手里,“虽然是秘密成立的结社,但研究会里并不是所有人都擅长保守秘密。”
“什么研究会?”露西安娜茫然地问。
“我创办的神学研究会。我们将与神明有关的一切作为学术探讨的课题,不过成员并非都是纯粹的学者。本来以你见习学者的身份是不够格进入研究会的,不过我觉得你作为将预言长诗原稿带过来的人,理应出席旁听这次例会。下次如果还想参加,就抓紧时间拿到三枚石珠成为资深学者。”见露西安娜接过了面具,却没带上,布罗谢特随后又补充道:“放心好了,你不会是与会时唯一藏匿面容的人,每次我举行例会,都至少有一半的人试图藏匿自己的身份,除了戴面具,还会刻意改变声音。有些人是顽童心理,喜欢保持神秘感,当然有些人的目的多多少少就有些不可告人了。不过没什么用,只要一开口我就知道他们是谁。”
露西安娜乖巧地戴上,放置在空腔中香囊的气味多少让她精神放松下来,也驱散了若有若无的倦意。尽管在入学伊始,露西安娜便向布罗谢特证明她已窥视到神学的门径,但很长一段时间里,布罗谢特从未具体地指导过她,只让露西安娜自行摸索,直到今天才展示门槛之所在。露西安娜不是虔诚的信徒,并不觉得研究神明是一种亵渎,相反,她为开始涉足全然陌生的领域感到兴奋。
布罗谢特推开礼堂的门。坐在长桌旁的学者集体起立,微微躬身致意。露西安娜快速地扫视了一圈,正如布罗谢特所说的那样,他们当中的大部分人都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更有甚者还披上了兜帽,坐在烛火最幽微的角落。有必要吗?露西安娜情不自禁地想,虽然是一个秘密的集会,但做到这个地步未免也太夸张了。
“人都到齐了吗?”布罗谢特在长桌的首位坐下,示意露西安娜站到自己身后,“我知道达姆士缺席,他已经乘着快船连夜去往长歌港了,伏卡洛的方子显然不能让亚历克西斯公爵满意。除他以外,还有谁没有来?”
礼堂里一片寂静,毕竟缺席者除了委托同僚告假以外,再无任何方式发声。
布罗谢特点了点头,一直揣在怀里的手终于拿了出来。露西安娜从伊索斯带来的三张预言长诗手稿被他推到了长桌中间。
“今天例会的主题是,预言长诗的补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