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红衣方丈
夜知冬背着月光,眼神熠熠的看着徐江南身后的秦月,有些像画上的人,但不确定,画卷上的人虽说有些英气,但无疑是个女的,而面前的这位,面容上有些大致,装束却是男的。
徐江南因为夜知冬背着月光,所以也瞧不真切面前黑衣人的表情,见他没出声,有些谲异,也不想徒惹事端,见人不说,也不想勉强,正想着带着秦月转身离开。秦月倒是安安静静,被徐江南拽到身后之后,蛮横脾气竟然没有发作,任凭徐江南在前遮掩住她的身子,这几天相处下来,她觉得面前这书生也不坏,虽然有些时候气的她想跳脚。
握剑打滚江湖十多年,基本都是过着拿着头颅去换银子的行当,无论那人是善是恶,都是一剑穿心,再一剑头颅入箱匣。夜知冬自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角色。虽说后面同苏楚道不同不相为谋,想着退隐江湖过着烟火生活。这些年算是踩着江湖的边缘过活,本想守着张老汉,等他安乐过后,便接过他的活技,做个乡野方士,行行善,到时候阎王判起来也能开恩少下几层地狱。而这些年他最喜欢的便是夜间坐在某个不起眼的小山包上,有些微风,喝上一夜酒,看上一夜的星星,等酒尽之后,这才下去。下面不远处有间茅屋,旁边有菜圃,不过荒落很久了,原本的竹篱笆横七竖八,裂着缝,泛着黄。
夜知冬轻声走到茅屋旁,将银钱放在门口,有时候还放下几颗天台山上的稀罕草药,听闻屋内有一人酣睡,放心离开,就此了却一生,似乎也是不错。
只是天涯何处不是江湖路?
当初捏着半枚玉佩来到此处,如今又为半枚玉佩提了双剑去杀人。不想滥杀,见到躲在徐江南背后的人有些像画册上的女子,估计着就算不是,怕也有些干系,便提足向前,想要询问。待见到他们转身之际,眼神一凝,见背后那人颈项白皙,喉间平滑,并无凸起,悄声接近。
徐江南带着秦月,才走几步,见到身旁黑影,警惕心大起,推搡了一把秦月,喊道:“小心。”
说完顺势往旁边一闪,浩荡风随剑斩下,枯叶四散。徐江南见黑衣人也不看他一眼,径直朝秦月走去,便知道这人的目标也是秦月。倒是惊诧这娘们的后面究竟有多少仇家,这才认识几天?还有就是感叹这娘们的神经大条,好端端的富贵日子不过,家里都敢藏一个亡国乐师,这是何等掩人耳目的通天手笔,还不带一兵一卒的跑出来,当真是老寿星上吊,闲年岁太长了。
徐江南见两人距离越来越短,也不再多想其他,左手反手一拍剑匣,桃木剑应声而出,右手往后一接,握住剑柄,气势如风掠了上去,一剑如黑色微光。
夜知冬也不见急躲,待黑色流光及身,也不见有何动作,翩然后撤数尺,让了开来。
徐江南持剑而立,秦月在他身后,经此试招,也是知道这黑衣人功力深浅,很是棘手。徐江南细细打量夜知冬,一身寻常,唯一有些意外的是手上阔剑,剑身宽厚无比,乍看之下,由线及点。无论是附庸风雅的佩剑,还是真正饮过人血的武剑,终究是君子剑,而阔剑则是偏向刀的霸道,非勇战之人不能用。
徐江南见眼前黑衣人再无动作之后,侧头朝秦月低声吩咐道:“你先走。”
秦月听了之后,瞥了一眼满身煞气的黑衣人道:“那你呢?”
徐江南正想说话,又闻秦月大声道:“小心。”徐江南回过头,见黑衣人双手握住阔剑,恍如握刀的姿势,身上袖袍无风股荡,一剑劈下,剑气入地,便如地龙一般,所到之处,地上落叶起伏如山包,直冲徐江南。徐江南见地龙还有几步远,一脚轻蹬凌空而起,取下身后剑匣,以手臂为中心旋转两圈之后,悍然砸下,“嘭”的一声正中地龙中心。
霎时间,以徐江南为圆心的二丈周围气机荡漾,落枝枯叶离地三厘,待剑气四散后又唰唰落下。徐江南暗自甩了甩手腕,剑气力道之大有些骇人了。徐江南有些诧异,明明眼前人杀机四射,一招狠辣便要取人性命,却似乎又犹豫不决,不然就光这两招连绵起来,徐江南也得喝上好几壶茶水。
眼见黑衣人气势再起,剑身紫气再聚,徐江南当下也不迟疑,脚下生风,轻轻一踩,一跃数丈高,气势熏灼。
若是魏青山魏老侠客在此,估摸着要颔首点头当浮人间一大白。这便是魏青山要徐江南学的剑,天下剑客都是这般,剑随心生,心锐则剑锐,握剑之人倘若心怯,这剑法就算再艳惊三世,也只有落败一途。
纵前方千难万险,我辈屹然。你要剑气如山,且看我剑比山高。
桃木剑一声轻微颤音,像似欢悦,居高临下势如破竹,剑尖一点血芒先至。
夜知冬不退反进,向前跨越一步,亦出剑,剑尖相抵。“叮”的一声恰如佛音一般扩散开来。
一时间气机四散狂风起,惊鸟出林。月色渐暗,明月羞躲于云雾里。
夜知冬一声嘶哑清喝“起!”单臂用力,徐江南身形向后腾飞,夜知冬紧追,看准落点,再是狠辣一剑,徐江南双腿蹬树,丝毫不停顿,飞跃出去,手臂粗壮的大树轰然倒下。
夜知冬回身抽出背后短剑,剑长一尺,再续一剑,如流星追月。徐江南空中身形一凝,短剑至,他这才一脚踏下,趁机空中翻滚数周落地,短剑在他一踏之下竟然只是下沉分毫,转瞬射入山石内。
秦月躲在树后,目不转睛,她以前偷偷见过家里门客先生的练剑,眼花缭乱,剑影肆虐,觉得威武无双,霸气无比。现在想起来自己那会真是天真,且不说先前黑衣壮汉还未出剑的气势已经有些压的她胸口沉闷,尔后徐江南那妙到巅峰的悍然破局,两人招式不多,但都是直取要害,一呼一吸间已然多次生死一线,性命攸关。
徐江南再提气稍许,清啸一声,一剑如血日。
夜知冬见面前剑客气势如虹,也不硬抗,选择最明智的暂避锋芒,一剑入土,剑气嵌入,再一挑,土石铺天朝徐江南涌了过去。徐江南脚尖一点,身如轻蝶,翩然再进。
魏老侠一剑千斤,要斩天下不平事,徐江南学不来那皮肉,便学筋骨,退无可退。
夜知冬第一次让步,却是一退再退,后撤二十余步,徐江南欺身二十步。剑锋离夜知冬胸膛只剩分寸之间,但也一直只是分寸之间。夜知冬见退无可退,徐江南一剑透体而过,却没有意料中的刺透衣帛的声响,眼前的黑衣壮汉渐渐消失,浮光掠影一般。徐江南当机立断,返身一挥,衣物碎帛声响起。
夜知冬再退数步,左手摸了摸肚间若隐若现的血痕,想起苏楚,想起那半枚玉佩,有些恼怒自己的手下留情。
秦月看的目瞪口呆,越发觉得自己养的那些所谓门客全是花拳绣腿。后见徐江南一剑穿身,正要雀喜,但没见到她意料中的鲜血四溅,手心捏了一把汗,她虽知道徐江南一招过后身处险地,但也不敢出声打扰,破坏心境。
只见夜知冬闭上双眼,脸上神情冷冽起来。
徐江南觉得自身无形之间像被什么气机锁定一般。以前徐江南杀人除贼,都是些凶悍贼人,狠是狠,但那些人终究是没入武道,不会有精湛招式。
今日遇见的黑衣壮汉,显然与那些人不同,入了武道,恐怕品阶不低,或者说在他之上。二度提剑占了先机,收效甚微,虽知道三而竭,但九死其尤未悔,再近身扬剑,浑身酣畅。
徐江南原本从魏老侠那里学了气势,剑招又是师承李闲秋画下的书卷,四两拨千斤,套路又是与桃花观吕清对拆招的时候悟到的十剑九虚,一招致命的路数。
徐江南以剑招贴身,步伐轻灵,一招一式看似夺命,但总在最后一刹那收招,再出一招,神鬼莫测。
夜知冬闲庭信步,见招拆招,但往往还未感受到力度,杀招再变,只觉面前书生剑法诡异。
又是一招刺喉由下而上,夜知冬正想仰头躲过。桃木剑左右换手,虚招换实招,一剑劈下。夜知冬躲闪不及,只好侧身用肩扛了一剑,一声闷哼。徐江南想抽剑脱离,纹丝不动,桃木剑竟然被面前壮汉用力卡住。
夜知冬左手一个打出一个隐晦手势,迅猛出手,一掌拍在徐江南右肩,内劲极大,徐江南握着剑倒飞出去,摔出数丈。
徐江南只觉右肩麻木,一股气机在体内肆荡,五脏六腑如同被炙烤一般,刚要挣扎起身,一口鲜血喷了出去。
原本躲着的秦月,见到这一幕,也不在躲藏,悲呼一声跑了出来,想要搀扶徐江南站起来。
徐江南早已为她已经跑远,没想到这傻婆娘竟然没走,带着些许怒气道:“你怎么还在这里?”他一般都是嬉皮笑脸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偶尔生气竟也有少许色历的样子。
原本他还猜测这汉子目的在秦月身上,如此一来,说不定两人都有一线生机,现在好了,被一锅端了。
而秦月从小到大,家里人对她都是恩宠有加,连重话都没听过的千金性子,以至于才有她胆大包天出逃的后来。她好心好意上前,却听闻徐江南一声训斥,怔了一下,一脸凄苦却咬牙不言,泪珠在眼眶打转,自顾自地要扶起徐江南。
徐江南见她面色,也是心软了下来,轻叹一声温言道。
“算了,听天由命吧”
夜知冬瞧着这一对男女的作态,他又不是成人之美的君子,断然不会手下留情。右手甩出一个掌花,掌尖银光流动,势如奔雷。
秦月听命的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光闪过,徐江南和秦月凭空后退数丈远。夜知冬再追,却撞上红光,红光周围空气像似凝固一般,然后被二人对掌出吸纳进去,渐渐缓慢。气息一瞬间轰然溢出,二人须袍皆向后倒飞,猎猎作响,气息的波纹如涟漪扩散开来,树叶瑟瑟作响如闻鬼泣。
身着红衣袈裟的和尚一用力,夜知冬一连后退数步,这才止住颓势。
红衣和尚作了个佛礼,声音醇厚,如沐清风道:“还请夜施主切勿再增杀孽。”
夜知冬沉默着不说话,一手按着肩膀,依次收回一长一短,一宽一窄的两柄剑,从斩魔台山崖间一跃而下。
红衣和尚轻叹一声。
秦月、徐江南徐徐睁开眼,徐江南正想起身,又是一口鲜血,满脸苍白颓靡脸色。
红衣和尚闻声转身,一手轻放在徐江南手腕处,随后指尖轻点,在徐江南身上穴位上点了数下,每次下手都会有道灵光涟漪。
秦月等红衣和尚收手之后急促问道:“大师,他怎么样了?”
红衣和尚微笑道:“还好无大碍,肩膀错位,一道剑气入体,剑气被贫僧化解了。好生休息几天就好了。”
秦月这才收敛起担忧神色,如释重负道:“谢过大师了。”
正是这时,余舍持着火把带着些许僧人跑了过来,一群僧人见到这般情景,尊敬做了个佛礼,同声道:“方丈!”。
红衣方丈点点头,温言道:“慧空,将这位施主扶下去吧,小心一点。”
秦月腾开位置,返身石坪处拾起剑匣,抱着剑匣追了下去。
余舍却是一脸茫然,他本来在客房吃了斋菜,一天赶路下来有些累,躺在榻上,便昏睡过去,半夜醒来,睡眼迷离,出了门想看看恩公会不会半夜跑路,最后恩公没看到,却撞在了箭支上,吓了一跳,这才大喊大叫,惊了整个寺庙,出动了近半僧人寻找,最后见到山上惊鸟出林,这才赶了过来。过来之后,气氛沉闷,恩公也不说话,徐公子吐了两口血,他也不敢问,只好又闷闷地跟着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