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目
谢家近来气氛异常紧张。
太太病了,彻底病了,恐怕这一次是凶多吉少。
谢家的下人们都战战兢兢,他们的并非是因为担心谢太太的病,而是害怕自己被连累。
因为傻子都能看出老爷心情不好,不仅是老爷,就连脾气一贯温和的大少爷心情也不是特别好。
平日不见老爷和大少爷对这个谢云氏多好,怎么这谢云氏一病,这父子两人就像是失了魂似的。
于是下人们私下偷偷议论,小云氏这一病,一定让老爷和大少爷想起了昔年的大云氏。
这样一想,大家也就释然了,虽然这小云氏平日在谢家就跟隐形人一般,有她没她都一样,但是毕竟是大云氏的妹妹,大少爷的亲姨娘,得,小心伺候着吧,要是出一点岔子,有你受的。
这个节骨眼上,人人自危,可是偏偏就有那不识趣的人喜欢往那枪口上撞,比如不知天高地厚的白姨娘。
起因到不是白姨娘自己惹得,而是白姨娘房里的丫头。
现在谢家谁不知道,小云氏病着,老爷很焦心,但凡小云氏要吃药,灶上无论煮着什么东西,先给小云氏腾地方。
未曾想到白姨娘房里的秋桐偏偏要触这个霉头。
她觉得自己主子在谢家管事儿,小云氏只是个花架子,平时连面也不露几次,再说了,小云氏身体一直不太好,谁知道这一次是真不好还是假不好,说不定只是小云氏争宠的手段呢。
秋桐平时仗着主子得宠,在谢家很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次在灶房,被灶房管事儿的落了一个大难看,觉得面子上挂不上了,非要争这一口气,结果争夺中,她将太太的药给撞翻了。
慢火煎了两个时辰多的药,马上就要大功告成,那边太太还急着喝呢,结果秋桐这一碰,就剩了一点渣子,灶房管事儿的哪里肯干,当即抓着秋桐去管家那评理,没有想到,这路上碰到了二少爷。
二少爷也谢昱平时和小云氏关系并不怎么好,甚至可以说差,记得几年前发生了这么一件事儿,小云氏给二少爷做了一件衣服,二少爷当天欢欢喜喜的借了,第二天那件衣服出现在家里的鸡窝,小云氏不死心,又做了几件,那些衣服都让二少爷丢到猪窝鸡棚这些地方,老爷只是口头上训斥了一下二少爷。
不过打那之后,小云氏就没有给二少爷做过衣服。
因为这件事,谢家的下人就知道了二少爷并不喜欢这个继母,反正谢家当家的都不喜欢主母,下人们就使劲儿作践么,说作践也不可能做的太过分,顶多就是东西缺斤少两,小云氏性格绵软,也不会说出来,说出来老爷也不会替小云氏主持公道。
这话又说回来,灶房管事儿的抓住了秋桐,路上遇到了二少爷,秋桐看到二少爷自以为看到了救星,谁不知道啊,二少爷最是刁钻,最不喜欢的就是小云氏,秋桐以为找到了靠山,拽着二少爷的裤腿儿。
“二少爷救救秋桐吧,求求您,救救秋桐吧,秋桐真的不是有意的,秋桐不知道那是太太的药……”秋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前面说的都模模糊糊的,唯独“太太”二字非常清楚。
谢昱人小鬼大,他并不理会秋桐的哭泣,只是抬起头问灶房管事儿的,“她做了什么?”
灶房管事儿的心里也是惴惴不安,二少爷喜怒无常,谁知道他会不会替秋桐说好话,但是想到老爷会因此责罚自己,灶房管事儿就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回二少爷,秋桐打翻了太太的药,老奴正想将她抓到管家面前要个说法。”
二少爷眼珠子一转,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最近爹和大哥心情都不好,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也不太好,二少爷笑眯眯地说道:“这事儿不用你管了,正好我去找爹,交给我吧!”
言下之意,就是要将秋桐交给老爷处理。
秋桐一听,是彻底的慌了,交给老爷,交给老爷她哪里还有活路,于是这下秋桐是真的哭了,谢昱可不管,他一脚踹开秋桐,哼,他再不喜欢小云氏也知道,那是她亲姨娘,白姨娘算个什么东西!
谢昱屁颠颠带着哭得惨不忍睹的秋桐跑到自己爹面前,也没有添油加醋,就是实话实说。
果然,谢昱看到自己老爹勃然大怒,要捆了秋桐送进柴房。
白姨娘听到秋桐被罚了,心里不痛快了,她用惯了秋桐,又仗着素来得宠,觉得自己有几分体面,就跑到谢渔面前求情。
“老爷,这秋桐是我身边人,你这样罚了她,可让我以后如何做人嘛~~~”说着扭动水蛇腰,抛了几个媚眼。
往日谢渔可是很吃她这一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谢渔不其然想起小云氏那张苍白的脸,一股厌恶感由心而生,谢渔挥手,对门外的小厮说道:“把白姨娘架出去,让管家找人把秋桐卖了,我们谢家不需要这样欺主的丫头!”
一番话,白姨娘傻了眼,秋桐也傻了眼,一旁站着的二少爷谢昱则是若有所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渔教训完了自己的姨娘,看到小儿子还站在旁边,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小云氏曾跪在他面前,求他给她一个孩子。
想到这里,谢渔有些黯淡,他现在改主意了,若是小云氏醒来,他愿意给她一个孩子,男孩女孩都好。
想着,谢渔牵起小儿子的手说道:“走吧,我们去看看你娘亲。”
谢昱皱了皱眉头,“爹,您忘记了,您说过她不是我娘。”
听到小儿子这般话,不知为何,谢渔心里一堵,他咬咬牙,对小儿子说道:“你姨母病了,不管你现在心里怎么想,叫她一声娘,说不定你一叫她就好了。”
谢昱有些不乐意,但是到底还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云蔷好笑着看着谢家上演的一幕又一幕戏,虽然她肉身躺在床上,但是该知道的,她一点都不差,全知道,包括刚才谢渔对儿子说的那番话。
“娘亲”?昔年原主也许是稀罕的,可是她却不稀罕,别说是她,就是原主,也不一定是稀罕的。
但凡原主有一点求生意志,也不会这么走了,想必她对谢家已经绝望了。
谢家的一切,她都没有半点留恋。
原主的身体已经趋于极限,云蔷凭着外挂,前几天某个晚上强行支起了身子,用笔歪歪斜斜在纸上写了一封家书,让陪床的秋喜帮她送到云家手里。
做完了这一切,她就觉得自己已经是不行了,没有想到这一日,她竟然自己睁开了眼睛。
回光返照。
一瞬间,这四个大字出现在云蔷脑子里,恐怕就连身边伺候的秋喜也是这样认为的,这几日哭泣,秋喜已经哭不出什么了,她看着云蔷,极力扬起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云蔷扑哧笑了,她伸过手,捏了捏秋喜的圆脸,这几日小胖丫头瘦下去了,小圆脸上都没肉了,手感肯定是不如以前,不过云蔷也挺满意的,到底是捏上了。
“傻丫头,哭什么?等我死了以后,大少爷会给你卖身契,我给你准备了嫁妆……你嫁一个喜欢你,你也喜欢的,生好多好多孩子,合合满满过一辈子,一准就把我忘记了……”
秋喜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太太……不会的,秋喜不走,秋喜哪里都不走……”
云蔷摸了摸秋喜的头,这是她在这个世界第一个主动结交的人,虽然她们是主仆,关系并不平等,“傻丫头,要好好的,我一辈子都禁锢在这四方院子里,你要幸福……我会保佑你的,就在天上看着你……以后你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替我看看,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这是原主一辈子的心愿,她如今算是替原主说了出来。
“太太,太太……”秋喜哽咽,她抓着云蔷的手,“你还有老爷,您还有大少爷和小少爷……太太……太太……”
“谁稀罕他们……我要清清白白的来,清清白白的走……”云蔷咬着牙,说出了原主最后的愿望,她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眼前一阵一阵发黑,她知道谢渔父子就在门外听着。
“来世,永不相见……”
“碰——”
谢渔猛然推开了房门,却看到倚在床榻上的人以极慢地动作,缓缓地倒下,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太太!!!”
“蔷儿!!!”
异口同声的呼唤并没有唤醒床上的人,她睡了,永远地睡着了。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传来一阵吵杂地喧哗声,一个管家模样的下人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老爷,不好了,云家来人了,说要将太太接回去……”
谢渔愕然,他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片黑,刚要开口,竟然就这么昏了过去。
永不相见,蔷儿,你就这样恨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