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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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晓得二十七那天宋玉妍与他说了什么,但应该是达成了什么协议。因为以楚邹这般寡qíng的xing子,是不可能无偿给人提供恩惠的。更何况还是帮一个预谋要杀掉自己的兄弟兼政敌。只是陆梨问楚邹,楚邹不肯说。
    不几天被封的泰庆王府里就传出消息,说二皇子侍妾chūn绿上吊殉qíng没死成,被府上大夫一把脉,竟是已怀有一个月的身子了。按说这当口王府被封得像个铁桶,一个侍妾寻死的消息是没意义传进宫里的,可偏偏就越过层层宫墙,传进了同样被封的景仁宫张贵妃耳中。
    张贵妃原本是一直死寂的,心如死灰地枯坐了半个月,在听到老二有后时,眼睛里忽然就带上了活的亮光。
    先是捻着珠子慢慢自语:楚昂叫他赐死老二之前,先给本宫一碗鸩酒。忽然声音就大起来,哆嗦着唇齿近乎是吼:子不教母之过,叫他杀了他儿子前,先给本宫赏一碗毒酒,我代老二先死!
    听站门的太监复述,那天的张贵妃叫郑嬷嬷搀扶着站在院当中。她本xing泼辣,彼时亦豁去不管不顾,对着隔墙的皇帝喊:那是生下来就被你抱住的孩子,你曾说他四肢武健必当有作为,他为你在裕亲王府幽困时添过热闹,在你进宫继位当晚抱着我哭、为你担惊受怕,更替你征战沙场豁出xing命保卫江山!他为何反你,不是被你bī反的吗?这么多年了,你自以为深qíng不负,可你又都负了些谁?你用何婉真bī伤了孙香宁与你最爱的第四子,又用第四子伤了踏实本分的老大还有我的老二,现如今你又用这个孙香宁留下的遗骨和那个大宫女,bī反了你最器重的儿子们。要我说,要杀都杀了,早晚都会有那一天,倒不如此刻就把小九儿扶上去,也省得再一步步、一个个的折磨
    四十一岁的张贵妃,因为头疼犯病,妆容下的眼睛和脸都带着虚肿和颓败。那番话字句铿锵犀利,回dàng在红墙琉璃瓦之下,东六宫静得悄无声息。
    前头斋宫的诚肃殿里,楚昂正在考问皇九子楚鄎功课,楚鄎笔下的字点了点,忽然就崴去了一边。楚昂察觉,便对小路子吩咐:贵妃神智疯乱,嘱咐陈太医去给瞧瞧。
    小路子弓腰应声诶出去。楚鄎默了默,兀地扑通一声跪在桌前:父皇在上,儿臣恳请父皇饶恕二哥之过,儿臣业已渐长,过了这月,恳请出宫建府自食其力!
    楚昂容色沉冷,闻言便是受伤,问:你也认为朕错了吗?前些时还说要陪父皇终老,现在你也要离开,把朕留在这座宫里孤家寡人。
    伺候在一旁磨墨的锦秀一惊,连忙跪在地上啜泣道: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本该早早去死,不该领旨抚养小九爷。因为一心报答皇上与皇后、贵妃两位娘娘的恩德,唯把小九爷捧在手里心不敢出任何差池,只是臣妾真的不明白,为何这抚养好了抚养坏了,在他们眼里都是一种错。而今小九爷聪慧上进,慈孝仁爱,臣妾去了心也安了。恳请皇上赏旨意,赐臣妾削发为尼,枯灯古佛为皇上与九爷日夜祈福,也断不好叫九爷年岁小小就出宫受苦,臣妾罪感深重,无颜苟活!
    说着眼眶便又委屈地红了。
    陆梨的铜绿上得悄无声息,尚食局宫女每日涮洗也无能发现其诡秘,那食物的毒却是日积月累的,先头毫无征兆,等到累积够了才渐渐现出兆头来。最长不过三年至七载,或神智昏乱失常而死,或苦病拖延而逝,乃是一把看不见的刃,伤人在jīng髓。锦秀从腊月开始,睡眠与发质便开始变差,尤是最近,楚昂清晨醒起,便总能发现她落在枕边的一两根黯淡发丝。她兀自背着自己叫人炖何首乌,女人的容华易逝,她又何苦这般经营辛苦?
    他以为她是因为这半年xing命频频受迫,因而日夜萋惶不成寐。总不过是在深宫里依附自己苟活的宫女子,他便淡淡道:康妃既尽了责,问心无愧便是。朕并未牵及于你,又何故一番莫名之言?
    楚鄎扭头看着这一幕,心下便生出纠结。四哥纵有犯上,可有一句他听进了心里,那就是皇子不当与宫妃太过依赖耳。楚鄎也想出宫,出离这个深深的宫闱,想去展望外面的天空和风景。他救锦秀,只是不忍看她死了,可并不想四哥对自己失望。他在这宫里也过得很辛苦。
    楚鄎便低头道:父皇威仪天下,勤勉为政,受万民景仰,儿臣并非此意。是儿臣贪知外面的世界,愿效仿四哥十岁出宫历练,学以致用,以报效父皇,为父皇分忧。
    少小男儿,一字一句体贴恳切,听得楚昂心中多为不忍。鎏金壁画下,楚昂板着隽朗的面庞,眼瞧着跟前清俊条长的儿子,便满是怜爱地叹道:都是十岁,可你与老四当年不同,他那时的身量却比你要宽展许多。你是中宫皇后留下的遗子,朕对你多有偏爱,这原本qíng理之中,不应成为你心中的负担。你今时才十岁,老二、老三十五出宫建府,老七虽早但也过了十二,便再陪你父皇二年,等宫外府邸布置妥当再出宫不迟。
    可宫外的府邸已经是眼下京城里最最好的了,父皇剩着谁都没舍得给,从前年开始就命人往里添置和修缮,连大哥住的裕亲王府都没这么气派。
    楚鄎本来想说就这样已经很好,但敛了敛嗓子又吞了回去,双手趴地一伏:儿臣谨遵父皇旨意。
    这之后,那宫外的生活便成了他的祈盼。似遥遥无期却又jīng确数算着时日,在他近千个心绪困乱挣扎的日子里,殷切等待着一场离开和释放。
    也许本来就没有真的想杀楚邝,只不过是用来威慑一下杀jī儆猴罢。后来的楚昂便决定把老二关去京郊皇陵外头一个荒旧的府邸里,长期幽禁。
    楚邝是在二月初八从牢里提出来的,陆梨没有看见人,只听说脸庞憔悴,魁梧的身躯看上去也瘦了不少,但眼睛还是亮的,死寂里隐隐还敛着一抹不羁。
    chūn绿在三天后被送去陪伴,同行的还有小喜子和两个年老的嬷嬷与太监喜娟依旧留在王府里打理日常。请了旨意进宫来给张贵妃辞行,那时候的张贵妃病在chuáng上,但心神已经安稳下来了。
    张贵妃问她:你二爷从此怕是难翻身了,从前本宫不爱见你,是因你不会来事,但那天御花园的露馅,原不怪你,露不露馅的太子都早已经做了布置,你不应当因此自寻短见。今儿我就问你一句真心话,愿不愿意陪伴我的邝儿,若是愿意,你这便去陪他,今后一心一意无怨无悔;若是不愿意,日后熬不住了或言语伤他、损他,你便把腹中骨ròu去了,我即刻赏你出宫回乡。
    chūn绿听了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卑妾没有怨言,愿一生一世不求所得服侍泰庆王左右。唯只家乡的母亲和弟弟,还请娘娘能替我照拂!
    倒是个柔软重qíng的好女子。张贵妃闭上眼睛感慨,示意郑嬷嬷把收拾出来的一包体己jiāo与了她。
    过仁祥门的时候遇到了皇帝,十六七岁青chūn单薄,着一袭柳绿袄裙,身段儿也似弱柳扶枝,延颈秀项,肩若削成,屈膝卑微见礼,隐约荷潭旧人面。楚昂看一眼,淡漠掠了过去。并不想再有第二个像那样的女子,命运因自己而太艰难。
    出宫的时候顺道拐来看陆梨,她还没有见过陆梨和太子的孩子呢,带来了两条绣工jīng致的小棉裤,满目贪爱地看着楚忻说:当初一辆马车摇摇晃晃,把一群姑娘送进宫,你我每个人心里都做着一个绮丽的梦。那时候以为这宫里多少荣华,可进来了才知道,这荣华只与上人有关,与下人是无缘的。讨梅得了这样的结局,我虽同qíng,却也知她咎由自取,说不出什么。只是那天的事,是我自己对不起你。
    说的是上元夜前套陆梨出宫看花灯的话。
    陆梨答她说:没有谁对不起谁,后宫从来就是这样,谁能真正大义,不算计、不替自己谋划的最终都难逃死路一条。只是各人的立场不同罢了,你要这样说,那我也对不起你。
    又给了chūn绿两包助孕安胎、养生解酒的药茶,宽抚道:二爷重qíng,你这样的时刻陪着他,他这辈子无论如何,也都不会再怠慢你。有个孩子就是保命的盾牌,这些东西你拿去。
    chūn绿并没有怀孕,那不过是楚邹揪着张贵妃的痛点,还有他父皇心中某个久远的愧欠,而设的一个局罢。这些年,他已经把他的父皇看透了。
    楚邹帮楚邝,倒也并非是大义。老二这样的角色,是不能流放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将野老虎拘成一只猫。让他生儿育女、苦苦憋郁,直到将他一身的锐气,硬生生在柴米油盐、奶水尿布中耗煞为止。
    这之后几年的陆梨,一直都不间断的给chūn绿送过接济,也为着是给楚邹买个好脸,万事不做到太绝。
    去了那京郊荒府,日子一定难过,chūn绿也没客气便接了过来,辞别道:我对二爷无所求,只求他这个人在就好。从前他高高在上,总怕他将来又有别人,现今这样无权无势,虽苦些,倒可以守着了。说着搭腕一揖便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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