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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后的喜娟瞅着她似乎走了神儿,接连几声低唤:陆梨陆梨又悄悄伸手拽她的袖子,朝旁边睨了睨眼色。
    哦。陆梨这才从回忆中恍然,抬眼一看,看到中间的甬道上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一个男子。看去约莫十八九、二十岁年纪,身高是颀瘦的,丹凤眼狭长而jīng睿,鼻梁高挺,唇也薄,穿一袭藏蓝刺绣飞鸟长袍,正满目探究地望着自己。
    爹爹,捡球球。他的脚边蹲着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儿,正奶声奶气地拨着皮球。
    好。他便温柔应他,微微地弯下腰护住他左右。眼睛却对自己一目不错,随着她的步姿往前移动。那目光里有隐动,俊逸的面庞叫人几分熟悉。
    陆梨看了下他的袖摆刺绣,是王爷制的,心底不自禁一跳,连忙不动声色地快走几步。她到山东后便渐渐没了宫中的消息,再往后老朱师傅得病了,她就愈没了心思去打听。彼时的少年尽都已长开,长成了面目依稀的成年男儿,她猜他应该是三皇子楚邺,但不想去细究他到底是谁。
    斋宫里很安静,五百名一、二等秀女分作两批上课,每批各择一半,左右岔开来座位。听二品尚仪女官讲解完,然后便要动笔默写。花梨木的方形小桌与板凳儿,桌上放着墨砚与纸笔,殿堂里寂静无声,只有嬷嬷来回走动。说的是学女训,其实还磨练着秀女们的坐姿,须得长久地保持一种肃雅的姿势,坐得久了难免是一种煎熬,各人的动静反应尚仪局的嬷嬷们都悄然收在眼里。
    陆梨从始至终都端持着腰肢,手上笔墨不停,留下一道道娟秀的小楷。嬷嬷从她身旁走过,凝着她白皙姣好的脸颜,不自觉颔了颔首。孙凡真回头看,看见她认真写字的左手,便趁嬷嬷不注意,对她同桌的七巧使了个眼色。
    七巧收到暗示,一时慌张害怕,原本见嬷嬷走回陆梨身旁,正想蹭歪她的左臂,怎么倒把自个的墨水给碰翻了。
    噗砚台砸在地上,墨汁溅到前面姑娘的裙子,姑娘发出惊讶的轻呼。
    偷jī不成蚀把米,坏事的家伙!孙凡真恨铁不成钢地瞪去一眼,七巧脸上顿时沮丧。
    孙宫正在门外头看见,便信步走了进来,眼睛扫了扫陆梨,看向七巧:好好的砚台怎么就掉下来了?
    七巧得了提醒,立刻明白过来,咽呜地抹着眼泪:是是陆梨,这一下午她尽用胳膊肘子撞我,七巧写得用心,一个不慎就被她撞翻了。
    孙宫正低头一看,问陆梨:你用的是左手写字?
    陆梨连忙搭腕一福,柔声道:是,但我没有撞她,一直隔着一指的距离。说着看了眼七巧,七巧眼睛不敢对视,低下头急忙避开。
    孙宫正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我叫你用右手写几个字给本宫正瞧瞧。
    宫正司独立于六局之外,是六局与宫闱的戒令纠察。一众秀女们都安静下来,不晓得发生了什么。陆梨改换右手执笔,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迟疑着在纸上划了一横。
    管教嬷嬷见状走过来,问:发生了什么?何事弄得满地láng籍?
    孙宫正便笑笑地看向她:这就要问姑姑了。你们尚仪局是怎么办事的?皇上选秀,须得秀女肢体康庄端正,顺天地乾坤而非逆行也,你弄个只会用左手、不会右手的半撇子姑娘进来,这可是欺君,是对皇上的大不敬。
    孙宫正向来和尚仪局掌事方姑姑不合。这会儿方姑姑不在,嬷嬷也不敢得罪,只得圆润道:宫正大人误会,六局的宫女也有不会写字的。这位秀女进宫后,各项规矩礼仪都做得甚为出挑,便是右手难书,左手写得也是极好的。尚宫大人正有意把她提为一等秀女,您看这
    四下里顿时悄起哗然,宫中等级森严,差一个等级运气与身份便不知差之千里。众秀女眼目里不禁带上艳羡,相互压低声音唏嘘起来。
    竟然把尚宫大人都搬出来了,孙宫正皮笑ròu不笑地弯弯嘴角:六局的宫女是有不会写字的,但那不会书写的都充作了粗使的宫女。须知上下定乾坤,左右分yīn阳,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后宫里尤其严苛。嬷嬷这样固执己见,莫非是视祖法礼制如无物么?
    这嬷嬷被她一呛,顿时不知如何作答。尚宫大人是有意提携这个明里收敛而又分外出挑的小秀女,然而她一个管教的嬷嬷,也范不着为了一件还没定下的事儿得罪宫正局,当下便不再言语。
    陆梨想到方才甬道上的那名年轻父亲,她变化如此之大,不能确定他到底是否看穿了自己。现时现刻只怕不宜太招摇,更不好让自己成为秀女们的众矢之的。
    默了默,便轻声道:宫正大人教诲得是。既是不会书写的都充作了粗使宫女,那么二等秀女每日的轮岗,陆梨便自请去尚服、尚寝二局,几时学会了用右手书写,几时嬷嬷再把陆梨调回来。如此也能不负尚宫大人的栽培,宫正大人您看可好?
    六局之中唯尚服、尚寝二局琐碎最多,浣衣局每日洗涤晾晒好的衣物与chuáng帏,皆由太监打包送至这里,再有宫女们折叠好了分发去各宫。眼下正值四月换季之时,里头的活儿怕是六局最繁复的,堆起来得有山高,秀女们轮岗时最怕去的就是这二处。
    她既是这样说,孙宫正便驳不出什么,到底尚宫大人的面子也不好薄了去。便作仁和一笑道:倒是个勤学上进的姑娘,那本宫正便等着你的好消息。说着便在一众低等仆婢的簇拥下甩袖离去。
    啪!等到人群散尽,仁祥门内安静下来,孙凡真便重重地煽了七巧一巴掌。
    七巧捂着火辣的脸颊:小姐息怒,奴婢一时慌乱了。
    孙凡真愠怒地挑着眉:慌乱?我母亲赏你恩典陪我进宫,是叫你助我的,不是叫你坏我的事。幸亏姑姑来得及时,如今派去那尚服局叠衣裳,倒叫她错过了采选的时间。
    想到东筒子巷里,那位皇子爷看陆梨的眼神,眼里便不自禁泛涩。因她那超乎自己的不动声色之美。
    第111章 『肆』花不太红
    未正的御花园里清风拂面,玉翠亭旁几名乐工在湖边轻抚琵琶,柳树下古雅的琴声悠悠回dàng。
    张贵妃着一袭薄香色对襟褙子,与殷德妃坐在花亭下听曲。贴身宫女在旁剥着西番进贡的坚果,二人就着两盏茉莉花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殷德妃比楚昂小一岁,算算今年也四十有一了。虽则在张贵妃失势、孙皇后去世的那些年,她掌管过后宫,有过对权力与地位的渴望,但后来又很快归于平静。心宽体胖使得她的容颜看上去甚为柔善,眉眼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便是楚昂那般冷清冷xing之人,但遇了繁絮难解之事,也常去她的宫中小坐一坐。这后宫里,殷德妃是难得能让张贵妃不遮掩本xing、愿意说得上话儿的人。
    张贵妃手掂果仁,浅咬了一口:姐姐今儿这身料子倒是衬色得紧,听说今年宫外头时兴鲜艳,我看新进来的那些姑娘们,胭脂和唇儿都打得跟花儿一样,红不太红,偏就招人眼耀。
    说着扭头看了看对面亭子下几个纳凉的新秀女。
    殷德妃随她视线望去,便望见一群莺莺娇俏。她是最晓得张贵妃的,打年轻时候就爱争,如今虽在外人面前一派庄端肃穆,实际没什么变化。夸她是假,倒酸水才是真。
    殷德妃便岔开话题,开解道:还不是三王妃托老三送进来的,我先头嫌它鲜艳,经贵妃这么一夸,倒也觉得好了。又问道:对了,听说东筒子那位出来了?
    张贵妃果然被带走话题,轻蔑一叱:可不是,割了手腕,还刚巧院子又着火了。要我说,就是终于耐不住寂寞,想出来一桩苦ròu计罢。
    殷德妃不置可否,那周丽嫔冷宫关多少年都不肯死,眼下只怕是想为皇七子打算些什么了。哪有做母亲不为儿子着想的。便随口道:听着也不容易,贵妃打算怎么安置她?
    张贵妃也不戒备,应道:还能怎么安置,万岁爷没吩咐把她再关进去,就只能由她住在外头。好在那衍祺门里也没什么可图,尽是六局与戏园子的地方。挑着这时候出来,呵,她倒是还想翻身。
    殷德妃知道她与周丽嫔的过节,也就不再深聊,笑笑着略过。
    正说着,随廊上传来小儿的喃喃碎语。贴身宫女看见了就轻轻笑:娘娘们快看,瑞贤王和小皇孙进来了。
    两人便停了话头,顺着视线望过去。
    老三楚邺着一袭藏青刺绣团领袍从廊上走来,怀里兜着个粉团的小人儿,修颀步姿如若带着清风,叫人看去甚为舒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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