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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醒来时天色已黑,昏暗的房间里传来如雷乍响,是抽刀客的鼾声,一张嘴就酒气薰天,行囊竹篓都散乱的丢在一旁。化雨不禁在腹里埋怨,自己是看错眼光才让这种人帮忙看守行囊,丢了银子都不知道,还能这麽安然无恙的倒头大睡。
    他走到抽刀客的软椅拾起竹篓,轻轻一抬,竹篓里的重量锐减几分,眉头抽动一下,连忙清点起自己竹篓原先装着的东西。机关用的螺丝、钉钹、锹榫只剩一半。基底铁板、铁碇尽数失踪,连九岚备着的衣服都没剩下半件,只剩小偷不要的木材垫着竹篓的重量。
    「抽刀客……抽刀客!醒醒!」
    「酒……我还能喝……」
    「抽刀客!」化雨疯狂摇动抽刀客的肩膀,然而他就像被人下了药毫无反应,只是翻过身去搔搔屁股的痒。
    「怎麽了?」九岚点着蜡烛进来,将室内挂着的小灯笼燃起油红色的灯火,随着引路爬满整个房间,在夜晚间也能照耀得金碧辉煌。九岚把怀间抱着的包裹放在桌上,装容因为抹去汗水而花糊。「吃点东西吧,夜晚只是个开始。」
    「抽刀客昏迷不醒。」
    「我喊他也是怎麽都喊不起来,索性直接把他搀扶过来。」
    「竹篓里的东西少了大半,你的衣服、我的机关材料、零件通通都被窃走。」化雨撑开抽刀客眼睑,毫不留情拍打脸颊,然而抽刀客都无反应,只有鼾声不停。「他应该是被窃贼盯上,灌了迷药。」
    「这种事在歛红坊挺常见的,该庆幸他衣服还穿着呢。」九岚面不改色摊开包巾,里头是包成球状的饭团跟红薯各两个。「避免起疑,我去拿了下人的粗食,将就点用。晚些我还跟兮月要忙。」
    「吴琴公子呢?」
    「不晓得。我到的时候室内只剩下他一个人倒头大睡。以他那种性格,估计是约戒了。」
    「约戒?」
    「歛红坊虽是湿eng色插ng酥0,但实际上更约束一些,艺女只卖艺不卖身。但总有些人嘛,锺情也好、贪财也好,生存也好,会想要放纵些,我们都称为约戒。」见自己脱妆,九岚打理完食物後,走到铜镜前拾起脂粉往身上涂抹。透着镜子映s,意味深长的挑眉。「就像你刚进来那样。」
    「肯定是吴琴公子窃走我们的东西。刚见到他我就觉得怪异,他的外套秀满金纹花边,衬衣却是品质低劣的粗棉布,公子那态势就像装出来的。」化雨边思索着边咬下红薯,爆散的热气差点没把舌头烧着。「所幸首饰有我收着,没被窃去。」
    「无所谓,反正在歛红坊内不愁钱。」不消片刻,九岚梳理好衣裳,妆容也全部重新上过,拉起袖子在化雨面前轻飘飘转圈。「你帮我看看有没有哪里漏掉。」
    身段修长素雅,歛红坊的艺女服将九岚的气质完整烘托出来,该开口的部分开口,不能看到的地方圆滑藏入,多留一份遐想。九岚的眼神锐利,神情里留下一股不明所以的傲骨,从白粉的外衣绽放出来。这一次,化雨是真的看得有些脸红。
    「干嘛?我妆没补齐?」见化雨魂魄出窍,死黏在九岚脸上,九岚脸色立刻垮台,瞳孔中藏不住的傲气转变成睥睨。
    「阿……没……我是说有,很漂亮,没问题!」妖孽,歛红坊绝对是个妖孽群生的地方。化雨将红薯端在脸前,靠着不断扑面的热气让自己沉静下来。
    「你就稍微照顾抽刀客吧,晚些我在看能不能拿点剩饭回来。」九岚摆弄好仪态刚要离开,突然间想起什麽又转回来。「兮月说最里面那间是浴所,旁边是厕间,弄花以上的艺女都有,在里面找到水口的牌子,按一下就会有根竹管注水到浴所的木桶里,趁我们俩不在你们想沐浴就赶紧。」
    「好。」化雨嘴上应付过去,满脑子却在想刚刚九岚所说的一切内容,连接各个弄花厢房的水路,翻牌即有的浴池,这可是连百丝脉都没有的技术,他肯定要好好研究到底是怎麽回事。
    九岚离去後,室内只剩抽刀客的鼾声。化雨三两下吃光饭团与红薯,虽然粗淡,但也足够果腹。他又尝试摇醒抽刀客,无意间将抽刀客腰间的黑刀摇滑出鞘,这才发现,他的刀竟然是用墨水涂黑的。
    且听刀声出鞘,抽刀客当即从睡梦中惊醒,在刀柄滑落地前急忙收回刀鞘中,本能x地抓住眼前偷袭的人,一掌就要拍进化雨胸前。
    「抽刀客!你醒了?」
    「阿?阿……雨哥!是你啊……」抽刀客用力眯了眯眼,却仍感觉视线有些朦胧,只看到光线粉粉的、红红的、亮亮的,并不知道身处何处。「这里是哪里?」
    「歛红坊,你被吴琴公子下药了,是九岚扛你回来的。」
    「下药!怎麽可能!我抽刀客……」
    「竹篓里的东西被偷了大半。而且你的刀……」
    「刀?」抽刀客脑袋刚冒出疑问,身体就用一个极其帅气的姿势将刀大把刷出,流畅的动作、迅捷的出鞘声,是化雨初见抽刀客的致命一击。这抽刀的动作行云流水已经刻进身体的记忆里,然而此时却把大量的墨水喷溅开来。「这啥鬼东西!这不是我的刀!」
    化雨躲避不及,半张脸都给他喷黑,衣着直接染上一条漆黑的斩痕,不仅抽刀客身上有,顺着斩击过去的室内无一处幸免,一看就是要被撵出房门的节奏,他压抑下心中的愠火,正好这下子有理由洗澡。
    「桌上那些是九岚拿来的一点粗食,让我们先果腹。你先吃,我去处理墨水,晚点我们先洗个澡。」
    「雨哥,抱歉阿……」抽刀客挂着憨厚的面容,眉头都抬到额上去,短而黑的胡须包裹起整个脸蛋,活像个毛球,看着脾气也发不出来。「刀就算了……但你的竹篓……」
    「算了吧,那些东西都还可以在蒐集。」化雨在竹篓中翻找,虽然竹篓里的原材都被拿走,但还有些瓶罐看着不值钱,非个中人也用不到。他摸出一罐液体,小心地沾在墨水染黑的地方擦拭,一抹就掉色。「倒是你,怎麽被人下药的。」
    「哎呀我真记不得!那吴琴公子慷慨地点酒,点了十八道请我喝!然後那姑娘就给我们舞一曲,然後就在这里了!」
    「你的悬赏单还在吗?」思索半晌,化雨猜想其中有一种可能。
    抽刀客连忙翻看自己的兜里,一整叠的悬赏单看起来都没有少。「在的!」
    「你找找有没有从醉金衙府报出的悬赏让我看看。」
    「明白!」
    抽刀客一面大口嚼饭团,一面啃着红薯,将一叠两三百张的悬赏单分做两份,在按照化雨的要求,将醉金城发出的悬赏从赏金高排到赏金低。等他清理完是内那些残留的墨迹时,抽刀客也大致整理完毕,边跷着脚喊化雨过来看看。
    「雨哥?你看这个如何?看起来柔弱好应付,赏金又这麽优渥!」化雨一瞧,悬赏单画着一名艺女模样的女子,长发盘髻在後,抿唇一笑含苞待放,看着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再看赏金,三百两银元,那可不是个小数目,最後落在悬赏犯的名字,上头写着「艺女莫莉」几个字。
    「不行。」
    「为何?这小身版三两下就被我放倒!」
    这句话你也说过。化雨极力收起自己吐槽的冲动,翻看着抽刀客由赏金高低堆叠好的悬赏单,至少也有五十来件。「如果我的猜测正确,窃走我们东西的应该是名很厉害的盗贼。」
    「怎麽说?」
    「我怎麽叫你都叫不醒,却能被刀滑落出鞘的声音吵醒,说明你对刀光碰撞声极为敏感,大概是走跳江湖培养出来的警戒心。但他却能将你的刀偷天换日而不让你察觉,还玩了这麽一出把戏。」
    「有这麽点道理。」
    「这样一个窃贼,不会是初犯,他肯定得手多次,才会这样大大咧咧的出现在我们面前。」
    「你是说……吴琴公子他……」
    「风无情。」化雨看着陈旧发h的悬赏单,悬赏千两银子,名字上写着风无情三字,不免容易让人联想。「再怎麽说都太明目张胆了些……不会有人傻到用一样的名字伪装吧……」
    「他是风无情?那神出鬼没的小偷?」
    「你认识?」化雨将悬赏单抽出,风无情的画像带着纱帽,薄纱後的眼神炯然散发烈火,一副玩世不恭的姿态,整个身影透t乌黑,见不得人的窃贼打扮。
    抽刀客摇摇头,「据传风无情是天下第一神偷,不仅使得一手好轻功,还擅於易妆易容,追捕没什麽把握,我也就不打主意。但我感觉他与吴琴公子不像阿!」
    「你不是说他擅於易妆易容?」
    「可他还帮我们付茶水钱,还请我们接着喝酒,作为一个窃贼没道理!」
    「或许……」化雨用心思索着,一股闪雷在他脑门快速迸发。「他不是冲着九岚来搭讪的。」
    「雨哥,啥意思?不懂啊!」
    「阿,没什麽。」看着抽刀客憨厚浑圆的傻大脸,化雨还是决定去找九岚商量好些。「九岚与兮月还在工作,趁这个时间我们先去清洗身上的墨水。」
    「兮月……是谁?」
    「行了,你只要知道接下来我们要在这里藏一阵子,不可打扰艺女工作,也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明白?」化雨懒得多谈,跩起抽刀客的衣服就往浴所拖,不说墨水,光他们俩人身上的味道就让人不舒服,特别是抽刀客满身酒气。
    「那得多无趣!整天待在房子里岂不闷坏!」
    「我们在逃亡,明白?」
    「明白!明白!」抽刀客的嘴刚安分两秒,又聒噪的出起主意。「我说雨哥,我给你搓背吧!」
    「……」
    说是浴所,其实只是用大量相思木板围起来的房间,地板、墙壁、天花板。木板上涂抹一层凝脂油滑,如此一来就能完全隔绝湿气的渗透。浴所正中央摆放着桃木木桶,大小可以容纳进五个人肩并肩围成一圈,两个人肯定没有问题,一个人用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奢侈。
    门口右手边挂着亚麻布与羊毛布,是擦拭身体用的,下面放着两个矮柜,出於好奇,化雨打开瞧见一下,一股刺鼻的香氛味扑面,让他冷不防地出了一声喷嚏。矮柜里装满豆荚与花瓣,还有瓶瓶罐罐膏状一样的物品,估计是除去身体上的脏w所用。更旁边的长柜里装满室内衬衣,只是这些衣服全是淡粉色,让两位大男人看着有些尴尬。
    该有的物品都有,接下来就是水源了。化雨回想着九岚转告的话,沿着木墙壁检查一圈,果真在木桶旁找到写着「水口」二字的牌子。轻压一下,化雨摸出了里头是个合齿的卡榫结构,木墙背後有什麽机关正在旋转着,而水口上方的木板也缓缓撇出一个开口,然後是一根竹管伸出至木桶中央。
    「挺厉害的,但光这样也不会有水。」就在化雨说完的刹那,一股蒸气从竹管内散发而出,涓水细流般地注入中央大浴桶。「这点水量要注多久?」
    「没事!先接点水来擦洗身体就好啦!」抽刀客早已脱个精光,将亚麻布巾批在肩上,兴致勃勃的从角落里掏出两个小木盆。「雨哥!我帮你搓背!」
    化雨内心是有些抗拒的,虽然两人都是男人,坦诚相见并没有什麽不妥,但看着抽刀客大大咧咧的动作,毫不掩饰的姿态,执着给自己搓背的神情,不免还是从额头上拉出三条黑线。而且他不理解,为何抽刀客这麽执着於搓背,百丝脉里没有这样的文化,连一起洗澡都甚少,难道这在江湖中是很平凡的事情吗?
    「不必……我也不是孩子……沐浴这种事自己来即可。」
    「说啥呢!正因为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才不畏惧坦诚相见!才敢正正当当的交流!」抽刀客说话时背後冒着正气,是真的蒸气,他装好两个脸盆的热水,取下肩上的布巾浸泡,招手欢迎化雨赶紧过去。「雨哥!我敬你是条好汉!」
    「啊……哦……嗯……」看着抽刀客说得慷慨激昂,眼神闪烁着热血,化雨也不好意思继续推迟什麽,反正都是男人,一起洗个澡应该也不会怎麽样。他谨慎地将装有首饰的配囊解下,慢悠悠地退去衣物,边脱边在心中念叨,还好九岚不在这里。
    不对,九岚是女人,他也不可能在这里。化雨拍拍脸颊让自己清醒些,将褪去的衣物放到门边的矮柜上,取下亚麻布巾,仍有些不好意思地给自己围在腰间。
    「真男人才不会这样遮遮掩掩!」
    「我不需要当个真男人,就当作是一点礼貌。」
    简单的漱洗,两人互相给对方搓去背後的脏w,化雨这才发现,抽刀客身上也有着无数大大小小的伤痕,这就是在江湖走跳的证据吧,每一刀都是一笔悬赏单上的金额,健壮的身体背後,抽刀客也是一个满载故事的侠士。
    将自己浸泡入大浴桶中,注水的竹管不知道什麽时候收了回去,水温控制得恰到好处,这都不是机关本身能做到的,背後肯定有人在操作。闭上眼睛,浴水里混杂着一股草药香气,让人心神安宁。化雨回想自己在白玉倾殿内的每一处细节,白玉倾没回应自己养护的请求、也没回应师叔的生死,以及这依房建成的水路、歛红坊不收男人的规则。
    这其中有一种可能x重叠:古明画还未死,藏於歛红坊中自己所见的机关密室中。若真是这样,那他也未必是百丝脉最後一人。但这些都还只是他的揣测。
    「雨哥!雨哥!」
    「什麽?」化雨张开眼,抽刀客正大字斜倚在木桶的对岸,姿势极其享受。
    「我想到了!我可以每天装作客人从这里离开,出去换了赏金在装作客人进来!这样就不用整天闷坏在房里!」
    「是这样没错……」听着抽刀客的话,化雨又陷入沉思。
    「只要装成客人,点雨哥之前说的什麽兮月的单,肯定不会被发现!」
    「不。」化雨不由得在内心赞叹抽刀客的老练,如此一来他也能藉机调查古明画的下落。「要指名剑桑。」
    两人泡完浴池,用羊毛布巾擦乾身体,换上长柜里准备好安静的粉色衬衣,收好首饰,却不晓得浴池里的水该作何处理。化雨仔细围着浴桶研究一圈,也没发现可能安上机关的痕迹,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试探x朝着写有水口的木板又按了一次,这次没有竹管伸出注水,反倒是浴桶中传来卡榫松脱的撞击声,水面摇晃成涡,估计是浴桶底部的某个接水口打开,将水路再引道其他地方去。这看似合理的现象,不可能只靠机关完成,肯定是有人在不知名的地方c控着。
    「厉害!我从没看过如此方便的浴场!」
    「歛红坊中肯定藏有高人。」化雨想了一想,决定还是不透露给抽刀客知晓古明画师叔的事情。「需要更加小心。」
    「明白!」
    回到室内,换上粉衣的两人融入在兮月的卧房中,只是容貌不甚搭调。抽刀客坐回软椅间,继续翻看整理过的悬赏单,挑选出几个看来羸弱易下手的对象。化雨走过身边,一把抽走画着莫莉的那份。悬赏单是五年前从醉金衙府派发出来的,悬赏者是沃海富商王赐海王老爷,悬赏要求只能生擒。
    「如何?雨哥,这悬赏不错吧?」
    「不成。」化雨惊慌地想要将选赏单收进袖间,才想起自己已经换过衣服,连忙塞进自己的竹篓里。「这都五年前的悬赏,要抓早抓成。况且此事与歛红坊相关,还是别插手的好。」
    「再不然就是这两人。」抽刀客又拿出两张悬赏单:容貌骇人的西泷山匪陈掀,以及悬赏上都黑纱盖脸的叛徒子午。
    「这都五年前的悬赏,你打算从何找起?」化雨仔细端详两人悬赏,生死不拘,虽然赏金优渥,但陈掀脸上刀疤肆横,肯定不会藏匿附近;子午则是连个正脸都没有,完全无从下手。「更何况你的刀都被偷走了,即使寻到两人,如何能抓住他们?」
    「我没事!只要有刀便行!」抽刀客说得冲动,又想抽刀出来耍活,所幸被化雨先见之明死死按着握把不让抽出,不然又得再洗一次澡。「这一年来醉金城的悬赏只有这个了。」
    「秀才李寺,只能生擒,十两银子。」化雨瞄了一眼,此人仪表堂堂,身着金边绣花秀才服,头顶金丝冠帽,一付文弱样貌,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罪犯,看着还有些眼熟。「就这个人,你先寻他踪迹,不要交给官府。」
    「可这才十两银子!」
    化雨气色淡定,嘴角泛起x有成足的微笑。「足够了,接下来就是等九岚……」
    「等我什麽?」门边迸出声响,兮月与九岚不知何时已回到室内,手上分别端着白玉盘子,跟着食物的清香飘进。「打扮不错。」
    「啊!两个新进小艺女。」兮月嘴里藏不住笑话,跟九岚将玉盘托上桌,上头装得是各种山珍海味,清汤、鲜蔬、肥肉,看着像是奢华的宴席。「等会儿给你们上上妆。」
    「雨哥……这两人是?」
    「九岚,跟九岚的老相识兮月姑娘,就是她收留我们藏身地。」
    「岚姊!你是岚姊?」抽刀客的眼睛瞪得跟枣子一样大,嘴巴都要落到肩膀上。「还有……」
    「兮月。」兮月拉起自己的裙摆,摆弄姿势郑重介绍自己,流利的动作极其熟练。「老桑说要给你们俩拿吃的,特意拉我去捡剩下的晚饭。」
    「说好要给你们带的。」刚摆弄好碗筷,九岚就像失去架子的人偶,直接瘫倒在化雨身旁的软椅上,各种端庄素养全部丢到九霄云外。「累死了,白玉倾根本是厉鬼转世。」
    「辛苦你。」化雨拾起碗筷朝九岚致意,对面的抽刀客早已六亲不认狼吞虎咽起来。
    「能吃饱就好。倒是你们刚刚说等我什麽?」
    「你先好好休息吧,时候不早,我们有得是时间。」
    「没错!」兮月抢过化雨的话头,她三两下就把妆容卸除乾净,雀跃地拍着九岚的脸。「一起沐浴放松一下吧!肯定会让你很惊喜!对吧,化雨公子!」
    「是挺惊喜。」化雨浅嚐一口清汤,这一句话中饱含酸甜苦辣咸。
    「十分舒服!」抽刀客三两下就将整盘的餐食吸食乾净,挺着肚子双掌合十,感谢这一顿餐点。
    「走吧走吧!我帮你卸妆,我们俩人再叙叙旧!」
    「好吧。」九岚几乎像个死屍被兮月跩着进入浴所。
    浴门虽掩,却掩不住兮月过於兴奋的声音,只闻她一边替九岚卸妆,一边埋怨九岚过分吸引人的神韵;一边褪去衣物,一边责备九岚不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一边漱洗,一边调侃九岚的身型样貌;一边入浴,一边谈起女人限定的秘密情事。
    抽刀客与化雨听着浴所里的打闹,尴尬地不知作何反应。看来因为湿气与机关的摆设,浴所并无法像歛红坊其他隔间如此绝音,化雨深深吐出一口气,还好他与抽刀客沐浴时并无人在房内,否则两人的对话也是如此尴尬至极。
    「啊,神清气爽!」九岚伸直了腰杆,脸上的气色更红润些,彷佛一天的疲劳都在浴桶里洗涤净化,两人身上还带有点茉莉的花香。
    「是吧是吧,跟你说新建成的浴所很不错吧!不仅可以消除疲劳,还让你的身体白皙水嫩有弹x。」兮月跟在九岚後头,手痒的捏袭九岚的後t,换来九岚吃人似的瞪眼。抽刀客与化雨终於熬过难耐的半个时辰,熬到两人换上同样的粉色衬衣,缠绕着蒸腾的水雾与香氛出浴。
    四人商量好位置後便熄灯休息。九岚与兮月共睡一个床铺,而化雨与抽刀客则躺在软椅上。不消一刻钟,抽刀客便鼾声如雷,化雨听见床铺那头传来一阵嘻笑,饶是兮月没听闻过如此巨大的鼾声。
    软椅的空间狭小,抽刀客的鼾声无比巨大,还有自己下午小憩过的影响,化雨翻来覆去愣是睡不着,脑袋不断思索着种种线索,风无情的、古明画的。郁闷堆积在心头,化雨小心翼翼地做起身,想起床走走,却又怕惊扰到熟睡中的大家。
    兮月的厢房四周种满树林,阔别醉金城最热闹的十分,y寒的晚风凄凄收拾残桌,窗外是一片林叶围成的黑幕,只有月光洒下的明头围起一小束光,而那曙光中闪动着影子。
    百般无聊地盯着那道影子,像屋脊上装饰的翘角,也像动物伏留在檐上,细看那晃动,甚至还有些像是人的影子。化雨脑海闪过令他感到恶寒的一个名字——十二伏魔。但定睛观望许久,那道影子却没有任何移动过,也不像是为了搜查什麽而潜伏於此。化雨抬头观望,兮月与抽刀客正陷入深沉的睡眠,唯独九岚不见身影,他悄悄配合抽刀客偌大无比的鼾声挪动脚步。
    「你怎麽在这里?」翻过窗台,攀上房顶探头,果不其然看到盘腿坐在屋脊上的背影,从兮月的卧房凝视整个矗立湖泊上的歛红坊。那一瞬间,化雨才发现原来歛红坊的各个岛屿联合拼凑成一朵七瓣花的形状,刚入大厅的地方是花苞位置,白玉倾的坊主宅邸位在正中间的花瓣左右,而他们现在所在是最右侧的花瓣岛屿。
    「天x吧。」九岚阑珊的回答着,倾刻间像散了骨架倾倒在屋脊上,舒舒服服地躺着。「有些怀念这里的风、这里的气息。」
    「野虎。」细语讥笑一遍。夜晚的风很大,两人的衬衣在黑空中舞蹈,化雨几乎整张脸服贴在瓦砖上,才能避免自己被风吹落,他从来没爬过这麽高的地方,除去逃亡时爬的那棵大树的话。
    迎风送来九岚身上未散去的香气,还有一只白皙手掌。「你不睡吗?」
    风劲很强,化雨拉住九岚的手,才被她捞上房顶,勉勉强强坐定在她躺卧一侧,滑向屋脊背坡後,风势温和许多,却收不起已经被刮乱的头发。化雨倒也很释然,学着九岚的模样躺在屋顶上。虽然兮月已经熄灯休息,但整个歛红坊灯火通明,好似一天才刚要开始,在夜晚的星空中绽放成一朵金碧辉煌的湖中花。
    「这就是醉金夜不归?」
    「是啊,会一直持续到四更,然後休息到明日午时。」
    「真是日夜颠倒的生活。」
    「我看你挺适应的。」九岚眼角余光扫过,一股笑声梗在喉间愣是没憋住。「作息也是,衣着也是。」
    「全是拖你的福啊。」虽然穿着粉色衬衣显得有些滑稽,但百丝脉的奇人可没少过,化雨倒也没什麽不好意思的。他俯瞰热闹的歛红坊,这里也确实是个充满奇人奇物的地方,九岚也是、白玉倾也是、兮月也是。想到这里,那一口委屈便随着放松重重吐出。「《山河世间》是个什麽故事?」
    「一名从军的女子,和一名文弱书生的感情。」
    「然後呢?」
    「然後会在舞台演出,自己看。」
    「你演从军的女子?」
    「白玉倾嫌弃其他艺女不够力道,指名要我。」
    「挺适合你。」
    「你不是找我来聊这个的吧?」拍拍衣袖,九岚挺起身子,昏光打在她的面庞上,映射得好看。「不是要找我做些什麽?」
    「那个啊……倒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请你下次见到吴琴公子的时候把他带来。」
    「你还在意物品遭窃?」
    「如果我的猜测正确,他大概是江湖神偷风无情。」
    「何以见得?不会是因为名字吧。」撇过侧脸,九岚的瞳孔里充满不信任与猜疑,化雨认得,那是一个感兴趣的眼神。
    「一半一半吧。我还找到一个秀才的寻人悬赏,衣着跟他身上的一样。」化雨跟着挺直腰杆,寒风拂散他的头发,只好用手捆住梳理。「我请抽刀客去寻那名秀才,最好是能来个当面对质,出入歛红坊也麻烦你了。」
    「可以是可以,但我不认为一个天下大盗会如此容易被人捉住。」
    「所以才需要拜托你。」化雨看着九岚的瞳孔,那晶莹剔透、深邃迷人的瞳孔。两人对视量久,可以瞧见那琥珀色泽从怀疑到思考,再到不满的微妙变化。
    「明白了,又是要我去卖命。」九岚站起身,往兮月窗台准备离去,夜晚的风声吹过一阵阵哀凄的呼号。
    「不是……呃,九岚!」见彼此有些误会,化雨冷不防地抓住九岚的手,一股冰寒从指尖窜入。「谢谢你!我的意思是……多亏你。有你在,才让我十分安心。」
    「我会处理,早点休息。」九岚抽开手,一个跳跃翻身下了房顶,华丽如同夜枭飞姿,安静如同黑猫轻巧。
    化雨呆在屋顶上,还能感受到指尖反馈的微冷,狂风将他的心绪吹乱,唯一让他无法停止思考的是,他该怎麽离开这块屋顶。屋檐b窗台还突出一点,沿着雕花爬上来很轻松,但回去可没这麽容易。从屋顶探出头仅能看到五层楼高的地面,抽刀客的鼾声随着风压或强或弱,稍微吹得猛烈一些都有可能失足。
    「呃……九岚?」抱着渺小的希望呼喊,就连化雨都听不太到自己的声音。
    九岚好似早就料到这种情况,掏出自已的匕首在木墙面一一插入,是大树g的阶梯。她从窗台内伸出一只手,让化雨紧紧握住避免摔落,化雨则如履薄冰踩上每一把匕首,慢慢爬回窗台。
    「吼格齁齁齁!」
    鼾声炸开,化雨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没踩稳匕首。九岚使尽力气将他拽回窗台内,瞪上死鱼眼的嫌弃。「让你乱爬。」
    「抱歉。」化雨紧紧握住九岚的手,那个虽然冰冷,却又十分暖和的一双手。他将它举到自己胸前。「我会努力让自己跟上你们的脚步,跟你们一起卖命。」
    「这倒不必。」月光洒在九岚姣好的侧脸,邪魅轻笑,又一次滑溜地抽开手,留下一个绮丽的背影。「你有一个擅长出谋划策的脑袋,拚命这种事,交给专业的来。」
    化雨晃晃脑袋,想让自己清醒一些,他险些迷失在九岚那抹笑容里。自己刚刚在屋顶上的举动,虽然只是想表明自已的真心,回想起来却好像吴琴公子骚扰九岚那般。
    歛红坊的氛围太过古怪,总是有意无意提醒着九岚的真实身分,化雨奋力拍红自己的脸颊,他与九岚的关系只是从合作夥伴变成的朋友,也不抱有任何非分之想。
    走进室内,抽刀客不知什麽时候睡在了地上,九岚也不知怎麽无声无息钻入兮月卧铺内侧,而兮月如同淑女,平稳且端庄的没移动半分。化雨蹑手蹑脚躺回自己的软椅,倾听抽刀客忽大忽小的鼾声,凝视起一整夜的天顶花纹。Χdyъz.cōм(xdyBz.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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